作者:张炳琪 年级组:八年级组 更新时间:2021-03-09 11:30
窗上冰花点点,映着殷红的光,不时有冰冷的白芒落在孩童鼻尖,引起阵阵笑声——这声音散落在除夕烟火四起的夜幕之中。
我挤过簇在一起的人群,找寻着那个瘦小的身影。我走上前去,在路灯下站定,光线虽微弱,却也无伤大雅——街道两旁挂着几只灯笼,照亮了两个孤独的身影。天很冷,我不禁打了个寒颤,呼出的白雾覆在眼镜上,只能看见我身前——那一缕乌丝和粉红的围巾,亮丽的色彩为寒冬带来了一丝暖意。“新年好啊。”我没有多过问,只当是当面的问候。“嗯,新年好。”她声音有些沙哑,随后两人漫长的沉默中,透着无以言喻的悲伤。眼见没了后续,我只得另找话题:“奶奶还好吗,大过年的不多陪陪她吗?”可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,心中暗自痛斥着自己的明知故问。她有一刹那的怔然,整个人有些微微地颤抖,强忍着不想让我听到她的啜泣,她的痛苦。良久,她转过身,视线在这不过半步的距离中交缠着——尽是无言。她长舒一口气,努力地平复心中的哀伤,原本红润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,但还是挤出一抹笑容,“嗯,挺好的!”
我同她并肩走着——漫无目的地走着。“回家,或者去哪看看?”我问道,“家里怪清冷的,陪我一会儿吧,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和其他人散心了不是吗?”她说着,眼眶泛红,也许是听到“家”这个字眼,一时有些颇受触动——我猜想着,心中已有了明了的答案。此后约莫十多分钟的路程里,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,我自知她此时的心境,万不敢带着她到热闹的场地去——那对一个正处在无助与凄凉的境地下的人来说,无疑是一种折磨。我们避让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在这一过程中,她紧紧地跟着我,同儿时一样,却又异于儿时——我能感受到她此时的无助和对一个能够倾听她一切的人的依赖感。她眼神涣散,没有了平日里的灵动,剩下的只有怅然。一路走着,途径站牌,只有那么几个身影站在一起,似乎是一家人,我本想快步走过去,不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,可在我思索时,脑海中突兀地涌入了一个声音,是孩子焦急而兴奋地叫喊声:“爸爸!妈妈!快看!终于等到车了,咱们可以去看奶奶咯!”一旁的母亲拉起他的手,同时示意他别再叫喊。而我身后的她愣在原地,看似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霎时间土崩瓦解,压抑了一夜的哀愁终于在这一刻释放,泪珠不断地涌出眼眶,因情绪激动而大口喘息,使得娇弱地身躯都在抽动,我望着她,望着在这寒冬中,再无心理慰藉的少女无声哭泣的场景,心中也泛起一份莫名的酸涩。“回家吧,他们还在等着呢。”我建议道。
我停下脚步,“进去吧,家里人该着急了。”她仿佛察觉到了我话中的刻意回避,一时间声音有些哽咽,低声道:“这算什么年三十嘛。”我极力地装作不能意会,以免触及她心上的伤疤,搪塞几句便离去了。我乘着末班车回家,一路上,仅有几个结伴游乐久未归家的女生上车,几站过后便匆忙下车了。空荡的车厢中只有我和沉默的司机,我望着他,望着他的背影,好奇地问道:“年三十,您不回去和家人聚一聚吗?”他思忖许久,说道:“有几个年头没回去了,老爹去的早,村子里就留下我妈和弟弟,出来这么多年了,也谋不到个好营生,回去也是给他们徒增负担。”“您是外地人?哪里人啊?”“青海人,我家偏得很,说了你也认不到。”自此没了后续,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剩下两个孤独的灵魂沉默无言。到站,下车,扑向我面颊的就是一股寒风,我往紧裹了裹围巾,快步进屋。一进门钻进自己房间,扑倒在床上,回想起她的神情,她哽咽的声音和顺脸颊滚落的泪珠,以及——这一切的起因——至亲间的阴阳两隔。
深巷中难得的有了光,街角挂上几只灯笼,贴上几副对联,年岁已大的老人守候着归家的儿女。深宵,这城中已然是一幅唯美温馨的除夕团圆景图,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场面,今天——大年三十,久未相见的一家人终于能够欢聚一堂,抛下过去一年的所有烦恼,沉浸在这短暂的幸福之中,我家自然也不会例外。然而,即使是如此喜庆欢腾的日子,也有那美中不足的地方,我望着墙角那柄拐杖——廉价而又珍贵,只可惜老人离去之时连这唯一的陪伴了他十余载的物件都没能带走。年夜饭时,一家人坐得满当,却总不自觉地望向那一角的位置,想起过去真正圆满的年夜饭,不禁鼻尖酸涩,想起了那个陪伴了他们前半生的老人,那个最后只念叨着“阿良”的老人。
农历中一年的最后一天就要结束了,不知还有多少人像家中长辈一样守岁。我躺在床上,台灯发出的微弱的光照着我半边面颊,我捧着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书,漫不经心地读着,厌倦了便合上书,听着隔壁客厅里的长辈们对过去的追忆,对至亲的牵念,时不时传来几声啜泣和满载哀愁的低语,每每此时,坐在一旁的其他人便安抚着。我就这样听了半宿,伴着这无尽的愁思和怅然,看着那嵌在夜幕中的明月一点一点地迁移着,直至在视线所及之处消失,客厅里只剩几句稀疏的话语,到最后又恢复至寂静。我关掉灯,在这一片黑暗,寂静无声的房间中,只剩脑海中的回想,一点点坠落,坠进思忆的漩涡,坠进臆想的空间。
我坠落在无数重梦境中,徘徊在无数层思念中,我所见变得朦胧,弥留之际,我仿佛闻她轻吟:“今夕谁家三十无憾,恐唯有天上人间。”